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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軌列車(3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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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軌列車(35)

車子匯入主幹道。

7號線還是那麽擁擠,無論地上,無論地下。

火燒雲從海岸線燒到了市中心,太陽沈入海底之前,把金色的餘暉灑上它照耀過的天穹,那一排排魚骨狀的雲像熔爐上刻著的銘文,將金烏燒化了,澆在鋼鐵叢林的頭頂。

多美麗的城市。

“天氣不錯。”王冰彬看向仍在整修勘察的萬興醫院地鐵站,感慨萬分。

開車的傅晚晴右手習慣性摸著安全扣,臉上蒙著一層薄霧般的憂慮。

“這幾天還行,過陣子臺風登陸就麻煩了。”

十個警察裏有九個不喜歡下雨,容易出意外不說,雨天壓抑低暗的氛圍會助長犯罪沖動,一場大雨過去,血跡都被沖刷幹凈了,偵查難度飆升。

誰最喜歡雨天?

不用出門為了生活奔波的人。

臺風天窩在床上聽著雨聲昏昏沈沈睡午覺,對很多人來說是幸福感的來源,可對那些風雨飄搖的人們而言,一滴水甚至會送命。

7號線出事後,通勤的打工人生活都被打亂了,他們要頂著風雨換乘出行,飽受糟糕交通帶來的不便,比如因隧道口封堵繞道要多花費半個小時之類的投訴,傅晚晴都聽到幾百條了。

王冰彬雙手勒了下安全帶,莫名莊重地對著火燒雲許願:“但願臺風來晚一點,我們早點把兇手繩之以法。”

傅晚晴搖搖頭,馬尾在腦後搖晃著,王冰彬見狀問道:“晚晴姐,你覺得難?”

“一個嫌疑人都沒抓,相關負責人倒是罰了一堆,我擔心隊長頂不住壓力。”

“沒抓那不是因為兇手太隱蔽麽,真要抓,把於絲楠跟林展都抓起來唄,組長有他的考量,晚晴姐,你不是一直很相信他。”

傅晚晴道:“你呀,組長都說了你總是先入為主,還不改。”

王冰彬不服氣:“誰叫她們倆嫌疑最大,要不我們幹嘛去查於絲楠?你不也懷疑她嗎?”

“疑罪從無,懷疑是懷疑,說真的,我現在心情很覆雜,寧願……查出來跟於絲楠沒關系,證明我的猜測是錯的。”

“哈哈,晚晴姐,這叫夫唱婦隨,你已經被組長傳染了。”

王冰彬閃身躲過傅晚晴扔過來的手機支架,說,“他一看到那個減虞,就說人家不是兇手,咱們這案子就跟洗冤錄似的,逮一個,放一個,到最後誰都沒嫌疑,兇手是塊螺絲帽。”

傅晚晴不語,路口轉彎,前面就是萬興地鐵站了,她緩速慢行,王冰彬看到一行字,定睛念道,“……A市一共2000萬人,300多萬個家庭,而今,每2000個家庭中,就有一個正在經歷痛徹心扉的至黯時刻。”

綠幕隔離墻外邊豎著幾張廣告牌,貼了許多白色紙條、黃絲帶,算是政府硬生生被罵了幾天後,替亟待宣洩的市民提供了一個悼念點。

滿目黑白灰中,控訴的海報最矚目,透明PVC材質,印著無數枚繪成血手印形狀的樹葉,有大有小,宛若一只只手正在扒地鐵窗戶,渴望從那堪比地獄的地鐵車廂被拯救。

火燒雲溢出的虹光穿透PVC板,也不知什麽原理,光束居然折射到了地面,地面放著一厘米見方的透明亞克力淺缸,裝滿了水,晚霞照在上邊,竟如血液在流淌。

傅晚晴瞥了眼倒車鏡,忽然看見一道瘦高的身影閃進了隔離墻。

是他!

她猛地一打方向盤,變道到最右車道,靠邊停車。

這一下太突然,王冰彬始料未及,整個人往左邊倒去,安全帶都被拉變到了極限。

“什麽情況!”

“剛剛戴黃色安全帽的那個人,你沒看到嗎?!”傅晚晴匆忙擰鑰匙熄火,解安全帶一氣呵成。

“工人不都戴小黃帽嗎?你說哪個?”

王冰彬丈二摸不著頭腦,還沒反應過來,傅晚晴就抓起後座的外套,把鑰匙扔他懷裏跳下了車。

他扒著窗戶喊:“別走啊,姐!你不去泰科了?”

傅晚晴卻從車頭繞到副駕駛,沖他‘噓‘了一聲:“別吱聲!我看到減虞了!”

案件尚未告破,專案組原本想保留案發現場不破壞,這樣能最大程度還原始末,但政府等不及了,破銅爛鐵要清理,軌道要修繕檢查,滿地的血水更要沖走,總不能就讓地鐵站一直久懸不用吧?

光是把屍體碎塊運出去就花了兩天,救護車跟擔架都冒煙了,運輸時還從地鐵出口到馬路沿搭了個黑色的棚子,整條街道的右側直接癱瘓,怨聲載道。

昨天起,地鐵已進入完全清空狀態,所有破損的部件都需拆卸更換,警方人員大部分已撤離,安排施工隊進場,也就是王冰彬看到的一堆小黃帽。

王冰彬嚇了一蹦,縮回身子探出個頭,鬼鬼祟祟張望:“哪有減虞?你怎麽認出他的?”

傅晚晴盯著地鐵入口說:“他那身材,你看過也認得出來。”她的尾音上揚,有些興奮,“他來地鐵站,肯定是來找文章下半部分!林展真的把線索給他了!”

一出門還有意外收獲。

“那,那我們去追他?”

王冰彬心想,組長還說減虞肯定沒拿到線索,真是失策啊,現在減虞進了只有一個進出口的地鐵站,這才算叫甕中捉鱉。

“不用,兩個人跟蹤太明顯,在他拿到東西之前不能現身。”傅晚晴飛速說道,“你問下泰科能不能等,不能就你自己去,我去跟著他。”

說罷,她將外套穿好,扭頭看了下有沒有完全遮擋配槍,就朝路旁休息的工人跑過去了。

工人見她便衣、沒戴安全帽,扯掉警戒線往裏闖,紛紛吆喝攔住她:“哎哎哎,在施工呢,沒看見標志嗎?快走快走。”

傅晚晴伸出左手在前,擋住眾人,右手亮出警官證:“警察!”

“警察?”

“真的是警察啊?”

“屍體不是都運完了嗎?”

傅晚晴此刻反而越來越冷靜,她選中最年輕的一個工人問道:“剛剛下去的那個人是誰?有證嗎?”

年輕工人道:“哦,那是我們公司的領導,是省裏派來監工的,這可不是一般的地鐵施工,總公司可重視了呢。”

不用說,肯定是減虞又盜用了身份。

“現在下邊還有其他人嗎?”

“沒有了,馬上吃晚飯,大家都上來通通風,底下啊,味道難聞。”

萬興醫院站是地下車站,下挖近20米,通風系統拆除後充斥著散不去的血腥味,仿若遇難者的靈魂徘徊不去,讓人既膽怯又惡寒。

腐爛的屍體味道對傅晚晴來說並不陌生,她畢業後第一次出警,遇到的就是冰櫃藏屍案,房子位處偏僻山區,距離附近高速收費站出口只有500多米,空置多年,電費卻一直有人交著。

那年是近二十年來溫度最高的夏天,一家物流公司自鄰省啟程,承運一件重達千噸的發電站塔身,經過收費站,一測量,寬度高度都受限,無奈只能提前兩天把收費站拆了,對右側道路進行改擴。

先挖再填,水泥地面鋪好後,居民卻反應斷電,受不了,可是運輸車輛還沒來,所以只能等。

就是這一等,屍臭溢出單元樓道,撲向鄰裏大開的門窗,熏哭了一堆隔壁小孩。

傅晚晴跟隨當時的隊長趕到時,那令人作嘔的臭味甚至盤旋在收費站的上空,屍水已然發綠,沿著墻角無孔不入,當時居民大喊:這樓梯不能要了,扔了吧!

打開冰櫃,傅晚晴才知道屍水從何而來。

那名女死者渾身赤裸,浸泡在渾濁的液體裏,大概是被凍在冰塊裏太久,這一停電,冰塊化成水,屍體迅速膨脹變紫呈巨人觀,把水擠得漫出冰櫃,瓷磚上飄著幾只幹枯的小強。

那真是永生難忘的味道,傅晚晴跳下鐵軌,聞著濕冷陰森的隧道吹來一陣風,不禁喚醒了回憶。

隧道每隔二十米有一盞強光燈,晃得刺眼,傅晚晴怕被減虞發現,不敢打開手電筒,便用手遮在額頭,借光避開散落的鐵軌軌木,向深處走去。

梁思宜會在哪藏作文紙呢?

真要藏,她必須得在地鐵例行檢查之後將東西藏在站臺下邊,也就是案發當日淩晨4:30到6:40之間,這對一個高中生來說難度太大。

地鐵進站之前,外層防護門是關閉的,雙保險,想扔東西不可能不引起工作人員的註意。

而且,梁思宜跟往常一樣8點多刷卡進站,挽著唐蕓的胳膊上車,此前沒有查到她先坐到萬興醫院再坐回來,假裝跟閨蜜一同去學校。

林展出現在鐵軌中央,難道也是為了找下半部文章嗎?

她找到了,還是沒找到?

最匪夷所思的是,她到底怎麽從車廂瞬移到鐵軌,假若她下車時災難已經開始,為什麽別人不下來,只有她下得來?

傅晚晴滿腦子被各式各樣的疑問撐爆,眩暈,喘不過氣,於是趕緊停下。

狂灑了六天的消毒水根本蓋不住生命逝去的遺蹤,她站在原地往邊上挪了挪,粗黑的纜線還沒修理完畢,猶如一條條巨蟒成群盤踞,她屏氣凝神才繞開道床凸起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嗒,一滴水落下,發出隆長的回聲,傅晚晴朝來路望了望,猛然驚覺萬興醫院站已經被甩出老遠,站臺的護閘玻璃成了小小的光斑。

進入湖底隧道了,地面之上便是A市5A級風景區,通名湖公園。

海濱城市,中心地帶的公園也按沙灘、海洋設計,有種類繁多的水上游樂項目,進公園免費,玩可以買套票。

已是秋日,七星劍筆直的樹幹高聳入雲,圍著通名湖,投下茂盛而忠貞的倒影。

湖面激蕩的快艇亮起了燈,與晚霞交相輝映,歡聲笑語不斷,誰也不知道,就在數十米相隔的地下,那封堵的軌道上有一名女警察,緊握槍把,堅定朝前方走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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